——纪念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逝世一周年
医院沈桂祥
年12月13日22时26分，德高望重的中医药泰斗国医大师朱良春老师因急性肺栓塞逝世，享年99岁。他的逝世不仅是中医药界的重大损失，也是中国的损失。朱良春先生的一生，是传承和发展中医药的一生，也是保护和创新中医药的一生，是为中医药不断奋斗的一生。他和他的老师章次公先生双星相映，铸就了“章朱流派”，代有传人。（以上见年12月17日“纪念国医大师——朱良春”）
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拜读他的专著《虫类药的应用》初版，并拜读中医期刊上他的其他文章和《章次公医案》，便成了他的“私淑弟子”；17年后，终于有幸成为他的“入室弟子”。一路走来，老师的耳提面命，谆谆教诲，以及对我的扶持体贴关爱之情，感人至深，难以忘怀。值此纪念恩师逝世一周年之际，特将收录于由恩师题写书名、赐序，年2月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的《沈桂祥临证经验实录》的“国医大师朱良春二三事”公诸于众，以缅怀老师的丰功伟绩，激励一代一代的中医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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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件墨宝在我的书房里，悬挂着老师的两帧墨宝。一幅上书“无一事而不学，无一时而不学，无一处而不学，成功之路也！恭录先远祖朱熹公之训句，与桂祥贤契共勉。”落款是“八十一叟朱良春（阳文印章）。丁丑秋月。”（墨宝标点为笔者所加，下同）墨宝以良春老师特有的行草书写，遒劲古拙而流畅。
文首钤有“学到知羞”阳文闲章，其下方钤有“良医济世春满人间”阳文印章。另一帧墨宝书曰：“医贵乎精，学贵乎博，识贵乎卓，心贵乎虚，业贵乎专，言贵乎显，法贵乎活，方贵乎纯，治贵乎巧，效贵乎捷。录清赵濂语，以此为座右铭，躬身力行，必将成为上工大医。桂祥贤棣鉴之。朱良春（阴文印章）。丙戌夏月年方九秩”。文首“学到知羞”闲章之下，又钤有当年良春老师毕业时师祖章次公先生赐予的“儿女性情英雄肝胆神仙手眼菩萨心肠”朱文印章。
年10月某日，当双手接过第一帧墨宝时，老师对我说：“闲章‘学到知羞’，明代张景岳语,就是‘学而后知不足’，学无止境，不足知羞,永远不能自满。我刻此章，经常用它，警惕自己，防止自满和后退。”我诺诺以应，铭刻在心。十年后，当颤抖的双手接过第二帧墨宝时，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，告诉老师说：“我会努力的，我一定不辱师门，不辜负老师对我的厚望。”这更坚定了我的赤诚之心，决心毕生为神圣的中医殿堂添砖加瓦。
深夜示教“学到知羞”，“学而后知不足”，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但有疑问不能解决的地方，常常去信去电向老师求教，老师去信必复，有问必答，有求必应，哪怕已是晚上9点以后。年8月至年4月间，我每周应邀至无锡某院为一离休部队首长看病。患者已80高龄，入院伊始，因慢性阻塞性肺气肿、肺心病多年、轻度“脑梗”，喘咳，呼吸衰竭，严重缺氧，行气管切开，使用呼吸机维持呼吸已4个月余；肺部感染，发热汗出已2个月余，嗜睡神糊，多次病危通知，生命垂危。且因气管切开插管、呼吸机呼吸，不能语言交流，病情诊察全凭医者临证把握和家属观察代诉，治疗殊感棘手。经西药抗菌消炎、退热，洗肺吸痰和中药清肺泄热，平喘祛痰，开窍醒脑，化瘀通络中西医合力救治，三诊后体温渐降，无明显嗜睡，神志基本清醒。及至五诊，二重感染已周许，低热，嗜睡不醒，正气日衰，清阳蒙蔽。六诊经气管镜洗肺痰液大减，热退身凉，脉实滑数不齐，嗜睡不醒、依赖呼吸机呼吸如前。年9月8日七诊，热退，整体情况改善，但仍依赖呼吸机呼吸，嗜睡，呼之不醒，脉略数而不齐。呼衰，脑缺氧；或见房颤，心衰已露端倪，恐生遽变，遂电话向朱良春老师求助。老师听完汇报，沉思片刻，根据邪实正虚、阳气衰惫的病情演变，认定“嗜睡是衰竭”。以“发热渐退”至“无发热”、“苔薄舌淡、脉滑数不齐”为辨证着眼点作简要分析，指导用药：改原服至宝丹“凉开”为苏合香丸“温开”，芳香开窍，温散通闭；六神丸解毒、强心，兴奋呼吸中枢，鼻饲送服，且详细交代服药剂量、时间及注意事项；长期发热汗泄，特别是频繁使用双氯芬酸钠栓退热发汗太过，以致伤阴亡阳，气随液脱。强调“要加温药,黄芪要加量，可用红参、附子”。参照老师指令处方，化险为夷。至年9月29日午后4时十诊，热退已40余天。当日脱呼吸机已7小时，拟脱机9小时，脱机则苏醒或睡眠，上机则酣睡，呼之能醒。神志清醒，能配合张口示苔、进食等，有应答，但因气管切开尚不能讲话。腹软，或能自主进食，偶能咯痰。大便日一行。一个月后患者病情反复，危在旦夕，老师再次指导用药说“舌红不用苏合香丸……”，更体现药随证转，辨证用药的灵活性，再次转危为安。老师高超的辨证技艺、用药经验，即所谓“神仙手眼，菩萨心肠”，是我们必须努力学习、传承、发扬光大的。
海纳百川老师经验宏富，知识渊博，但他从不自矜，虚怀若谷，兼收并蓄，为我所用，没有门户之见，但有机会，都会毫无保留地向学生传授自已和他人的宝贵经验。他常说：“经验不保守，知识不带走”。每次我带着学生去南通看望老师，老师总是在百忙中热忱接待我们。记得年7月26日，老师一见到我们，便停下了正在审阅的送审书稿，饶有兴致地向我介绍起任继学教授用土茯苓、刘寄奴治疗肾炎顽固性蛋白尿、隐血的经验。当他得知此前我也曾用土茯苓治疗肾炎蛋白尿取得很好的疗效，非常高兴。他还向我们介绍，先用针刺、后拔罐的方法能加速治愈带状疱疹，以及用此法治疗自己带状疱疹的切身体验，用大量紫草、蛇蜕止痒，加入辨证方中治愈顽固性湿疹皮损瘙痒的典型病例……让我们满载而归。中医的不传之秘在于剂量。我刚读完仝小林教授的获奖新著《糖络杂病论》，为仝氏苦酸制甜、用30～90g以上大剂量黄连降糖的突破，并以之成功救治糖尿病酮症重危所折服，老师又及时地给我寄来了仝小林教授刚出版的《重剂起沉疴》新书，其中更有日用黄连g治疗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文字，让我对于“重剂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，使糖尿病等其他重症顽疾的治疗，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。众所周知，老师处方严谨，剂量合理，能用、敢用重剂，他对仝小林教授的创新精神和胆识，也十分推崇。年3月，我随老师在广州参加“首届李可老中医学术思想研讨会暨中医急难重症经验高级研修班”，当我和我的学生听罢老师《虫类药治疗疑难杂症的经验体会》学术演讲后，又看到老师端坐在前排专注地听李可老中医讲课，以前老师认真聆听学术报告的情景，又一一浮现在我的眼前。老师的的言传身教，让我更加明白了“海纳百川，有容乃大”的道理。
无微不至老师对学生关爱有加，无微不至，他随和、平易近人的高贵品格，尤其让人钦敬和感动。年7月26日，平素生活俭朴的老师让子女又春、淑范师兄嫂、建华、建萍师姐等作陪，在南通颇负盛名的一家江鲜馆午宴款待我们，老师要我坐在他的身旁。如此礼遇，让学生深感忐忑不安。老师说：“难得有机会品尝南通的江鲜特产，不要客气”，并指着盘子一一作了介绍。老师指着我面前的河豚鱼问我：“吃过吗？”“没吃过，有些怕”，“现在都是人工养殖的，没有毒。这里的厨师很有名，不会有毒，放心吃就是”。说完，老师品尝一口作了示范，用公筷夹了条河豚鱼放到我的盘子里，把带刺的鱼皮脱下，仔细地为我把有刺的一面裹在里边，看着我吃下去，生怕伤了我的咽喉。我幼年丧父，慈父般的爱护，让我感动得流泪。
蓬荜生辉更让我难忘的是年9月30日下午2时许，时年92岁高龄的老师来无锡度假，刚刚下榻江苏省太湖干部疗养院，便兴冲冲地偕哲嗣又春师兄嫂，特地赶往30公里以外的前洲镇看望我的事。那天中午11时15分左右，我正在门诊看病，突然接到老师“我刚到无锡，在太湖干部疗养院，能马上过来吃饭吗？饭后一起到你家看看”。喜从天降，待我缓过神来，欣喜若狂，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，蓬荜生辉，蓬荜生辉啊！当时我还有几位外地专程求诊的病人待看，只能看完再走。我匆匆吃过午饭，便同学生一起驱车无锡，把老师、师兄嫂一行迎回家中。在我的书房里，老师仔细地看了我的藏书，询问了我的生活起居，嘱咐我注意休息，并关切地说：“看书、写文章、写书不能着急。要注意身体，最好少上一二天班，或者每日上午半天上班，这样便有时间写文章了。经验要总结，和看病一样重要，甚至更重要”。他在我的书房里审阅了我的新稿《浅谈脾胰同源》，建议投《中医杂志》并得以刊载。老师处处为学生着想，关怀备至，让我感到无比的温暖，心中的几许惶恐，随之烟消云散。
晚餐后，我随老师一起去了无锡太湖干部疗养院，同室共眠于太湖之畔。夜阑人静，回味老师感人肺腑的话语，体悟人生的哲理，和着拍岸的涛声，进入了梦乡。翌日国庆，与张肖敏师姐夫妇、又春师兄嫂一起，陪同老师游览宜兴竹海，论道品茶。下午回锡，老师为慕名求诊者看病，条分缕析，丝丝入扣。四位学生一旁侍诊书方，耳提面命，受益匪浅。其时，我曾就正治疗中的一位被江湖医生失治误治的面瘫病人的情况，向老师和诸师兄姐求教，获益良多。其后，此则老师加了评语的《面瘫验案》，被年第九期《上海中医药杂志》“脉案精选”栏目刊载。此亦杏林师生情谊一段佳话。
老师桃李满天下，让他欣慰的是像朱步先、何绍奇、史载祥、张肖敏、陈达灿、曹东义、张琪、方邦江、孙伟、葛惠男以及老师的子女们等一大批高徒早已脱颖而出，先后成为振兴中医、引领中医药发展潮流的高级人才，还不知有多少高徒也正在这条道路上努力奋斗。笔者愚钝不敏，而能得到老师如此青睐和眷顾，是非常幸运的事。师者，传道授业解惑也！《走近中医大家朱良春》一书说得好：“朱师给我们传道讲学，从入道学医的经历，到拜师随诊的感悟，从对经典的探微钩玄，到融会诸家的发微，从辨证立法的心得，到用药积累的经验，从中医发展大业的思考，到为医济世的行操，无所不及，无所不囊”。殷殷护犊，情深似海，恩重如山！
国医大师朱良春老师永远是我心中的一座丰碑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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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医大师朱良春先生永垂不朽！
注：原文写于年1月12日，今稍有更动。
作者简介
沈桂祥
江苏无锡人，省中医学会会员，江苏省医史文献专业委员会委员，中医主治医师。现在江苏省锡山市前洲镇卫生院工作。擅长中医内、妇科，兼行针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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